我们是历史之舟的搭客,同时也是它的划桨人。——摘自《学林春秋》
在当今中国统计界,说起中国统计史和统计思想史,著名统计学家莫曰达可谓翘楚。冬日的一个上午,在莫老家南北对窗阳光温和的客厅里,见到了八十高龄的莫老。莫老身材高大,气色很好,平茬短头闪着银白,人非常平易慈祥。
出于对中国统计史的爱好,一直关注莫老这方面的动态。久闻莫老对统计相当热爱和执著,多年研究统计颇得其中三昧。拜读过莫老与人合写的《中国统计史》及他的专著《先秦·秦汉统计思想史》;最近拍摄统计科普电视片《走近统计》,在北京图书大厦的统计书架上又惊喜地发现了莫老的新作《中国古代统计思想史》。据专家评说:这一著作的问世,填补了中国古代统计思想史的空白,丰富了中国古代思想史的宝库,为统计科学研究作出了独到而宝贵的贡献。
培根有句名言:“读史使人明智”。置身在莫老的书斋里,周围泛黄的、崭新的、古色古香的史书林林总总,氛围特舒服。听读史又写史的莫老慢语轻声聊统计的历史,好像坐在夕阳映照的缓缓河流旁,眼前不断闪动着感悟和睿智的波光……
谈统计史,莫老追根寻源讲汉字的故事。他说统计的历史说来话长,古代的“数”字,左边是一条绳子打了一串大小不同的结,右边是一只手;“算”字从“竹”到“具”,表示以小竹签为工具进行计算。“数”、“算”这两个字,可以说是统计的先导或者说是计数方法的“活化石”。
说中国统计的历史,很多人要么茫然要么不屑,莫老则是一脸的神往和专注。“我国是世界文明古国之一,有着光辉灿烂的古代文化,在汉、唐全盛时期,曾是当时世界上最昌盛的国家。”莫老很有些自豪地说,“我国古代的统计活动和统计思想是我国古代文明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是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
莫老案头放着一摞崭新的《中国古代统计思想史》,翻开墨香犹在。溯源统计,书中讲述说:《周易·系辞下》说:“上古结绳而治。” 公元前大禹王的“平水土、分九州、计民数”,是世界上最早的人口调查之一;春秋战国时期,政治上群雄争霸,学术上百家争鸣,各种统计思想也大放异彩,成为我国统计思想的源头;公元前8世纪以后,历朝历代都有定期的“上计”制度——国家上报统计数字的制度;西汉平帝元始二年搞的全国人口调查,方法和成果在当时世界各国中绝对遥遥领先。
对中国统计在历史上的缺憾莫老平和客观。他的观点是:中国古代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由于生产力水平限制和社会分工不发达,统计只是行政管理或者军事行动的附属品,的确没有成为独立活动,更谈不到形成独立的学科。中国在长期的封建统治中,既无专门阐述统计思想的著作,更未建立起系统的统计科学。统计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是在资本主义社会首先创立的。欧美统计学说大概由16世纪中叶开始萌芽并很快蓬勃发展。但这并不能遮避或贬低我国古代统计活动和统计思想在人类统计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以及对中国统计发展的先导作用。
莫老研究中国古代统计思想史,涉及历朝历代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科学家可谓灿若繁星,看到历史上这么多“大家”都和统计有关联,的确令人耳目一新。问莫老最欣赏其中的哪一位?“管仲”。莫老脱口而出,“管仲非常重视调查研究,所以有‘不明于计数而欲举大事,犹无舟楫而欲经于水险也’的统计经典;而且管仲的调查研究涉及国家事物的各个方面,用于经济管理更是特别有见地。比如他提出的‘轨守其数,准平其流’,就说的是要用统计的方法掌握经济的基本数据,以平准的方法平衡市场的货币流通。在统计方法和数字分析上,管仲也非常厉害,他的统计思想内容丰富,条理清楚,伟大!”
北京师范大学著名教授钟敬文在《学林春秋》一书中说:“我们是历史之舟的搭客,同时也是它的划桨人。”莫老对统计历史执着探求,史海钩沉笔耕不辍,与他“搭客”统计历史之舟的经历应该说关系密切。莫老1948年毕业于上海暨南大学,其后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4年到国家统计局工作,1956年被评为副研究员、1988年为研究员,是我国统计系统的第一位研究员。莫老曾任中国统计出版社副总编、国家统计局研究所副所长,还受聘于北京大学等著名院校兼职教授统计。莫老著述颇丰,浏览他的书架,见其专著、主编书籍有十几部之多,统计科研论文有100多篇。
统计阅历和成就对于莫老,也许只是记忆河流中偶尔泛起的涟漪,但研究统计思想史,莫老是凝聚心力奋力挥臂的“划桨人”。莫老说:“80年代写《当代中国的统计事业》,历史的继承性使我对中国古代统计史产生了兴趣,但是1991年离休后,才真正有时间搞这方面的研究。研究古代统计思想史,有一个难点,就是中国古代的统计思想是分散的,比如,吴起主张人口调查的话:‘故强国之君,必料其民’只一句,但它是中国统计思想史的宝贵材料,应该尽量发掘并写进中国统计思想史的框架之内。把散金碎玉、一枝一叶的统计思想和方法从古代的有关记载中整理出来是很难的,首先要大量浏览古籍。离休在家,我自己买了很多书,也到国家图书馆看。去图书馆一般上午9点去,中午在那吃点饭,下午回来。这样看书看了有5个年头,边看边摘录大约有几十万字吧。”
在大量的历史典籍中化零为整写出条理清晰、系统完整的《中国统计思想史》,莫老的努力不禁让人想到孔子的三忘精神:废寝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原国家统计局局长李成瑞说:莫曰达同志把古代尚未形成独立学科的分散的、片段的统计思想和方法论,从浩繁的古代著作和史料中剔抉和整理出来,这一对中国古代统计思想史进行系统研究的经验,对于研究世界的古代统计思想史特别是埃及、印度等国的古代统计思想史是具有借鉴价值的。
读史有学问。莫老如何解读中国统计思想史?他总结中国古代统计思想的特点有四,一是附着于其他学科的从属性,二是与会计思想的不可分割性,三是没有统计专题论述的分散性,四是发展迟滞少有突破的缓慢性;他特别留意中国统计思想史的两条主线,一是重视实地调查的统计思想,二是利用统计资料对经济、社会问题进行分析的统计思想。他说:从统计调查这条线看,调查要有人,于是就有了统计组织机构;调查要有一些基础性的规定,于是就有了统计法制;调查还要有一些基本的理论和方法,于是相关的经验也就总结出来了。从统计分析这条线看,分析要有一些基本理论和方法的指导,于是就出现了统计分组法、统计平均数法、统计表、统计比较分析法、统计结构分析法等等的经验总结,由此就形成了统计分析的理论和方法。
读史写史“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莫老仍孜孜以求。他的另一部《中国统计近代史》又很快要出版了。他说,“这部书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原本也想写成统计思想史,但写起来觉得不成思想,只好作罢了。” 文如其人!实实在在的莫老,座右铭是“实事求是”。
历史是连接过去和未来的桥梁,历史研究是过去实践经验的总结。研究中国统计历史和思想史有助于借鉴和汲取其中的营养,有助于统计理论和方法的研究,有助于丰富世界统计史;也有助于提高统计人的自豪感。说到现在统计工作者对统计历史的关注,莫老稍一沉吟说:“统计历史和思想史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但是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人不多。《中国统计思想史》印了1500册,据说买的人不多。读史需要静下心来,急功近利和浮躁是读不来的。”莫老的神情和话语带来片刻的静默……但静默却给人这样的思索:历史是人创造的,未来是人书写的。统计人乘历史之舟而来,读一点统计的历史、统计的思想史,对未来,意义应该是积极而深远的。
采访结束时,正午的阳光从莫老家客厅的落地窗更多地倾洒进来,老人和煦的微笑也那么阳光。莫老很郑重地把一本《中国统计思想史》题赠给《数据》杂志的同志们。接过他手中的书,握紧老人的手,似乎感受到一种历史的深沉和力量。
(作者:韩际平、韩凯 摘自:《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