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年八十又二。老人家一生勤劳朴实，是远近有名的老好人。改革开放之前，为了一家六口的生计很少吃过饱饭，但数十年都是劳作超负荷。实行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生活慢慢好起来，特别是我参加工作吃上了“商品粮”以后，老人家的生活负担逐渐减轻，物质生活上变得温饱起来，精神生活也逐步愉悦起来。祖居农村，好不容易出了个“跳龙门”的儿子，而且官越做越大，科长、处长、副厅局长，族谱上翻了上百页也没找着。老人家的精神满足远比物质享受要强得多。

　　但是，刚过上几天好日子，老娘重度中风瘫痪了，在床上躺了14年。儿女们都各自有家，又离的较远，无法经常在身边出力。而且老娘越病性格越怪异，换了十几个保姆都不如意。穿衣洗澡、喂茶喂饭、端屎端尿、搬来移去，只有老爹亲自动手她才满意。而且要千方百计哄着，稍有不慎，就被骂的一塌糊涂。老父亲虽然明知是因病所致，但也常感委屈，不知道一个人偷偷哭过多少次。很多医生讲，农村的瘫痪病人一般能活得4年左右就不错了，最多的也只有8年左右。由于人躺着不动，血脉不通，一般到死的时候身上满是溃烂形成的疮疤。可是，老娘不但躺着活了14年，而且过世的时候非常安详，非常干净。父亲的辛劳苦楚绝不是用文字能够表述得来的，他老人家的功劳和良心也就声名远播起来。就连我老婆也啧啧称赞，对我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她认为，我的老爹对我老娘那么好，他的儿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因此，她每到星期四就提醒我：这个周末还是争取回去一趟吧！有老婆如此，我这个男人觉得值。

　　老娘于3年前辞世，慈祥、干净地去了。父亲也轻松了很多。但是，开始一两年，父亲的身体却与日俱下，腰椎痛、头发晕、常感冒，一齐袭来。越来越瘦，越来越黑，尤其是情绪越来越低落。长沙的医生也不太管用，也不愿意到长沙来住。千言相劝，几次接到长沙来住，都是第二天就闹着要回去。其实，我知道，那是舍不得曾经他陪伴、他伺候，也曾让他几乎付出生命的我那老娘！老娘在世时，虽然让他很辛苦甚至很痛苦，但真正离世了又是多么不舍得、不习惯。好不容易盼到去年以来身体好了一些，但仍然不习惯城里生活，一个人在老家住着，每天坚持种菜。每次我回老家，车厢里总是塞满了他老人家的劳动成果。他见了总是开怀大笑。父亲还有一个爱好，就是这里锄锄，那里挖挖，把附近的路整理的平平的、光光的，偶尔路边长出来的荆棘，也被他及时修剪掉。我担心他太劳累，总是劝他不要太累了，病倒了不得了。可他总是笑着回答：冇得事的。

　　近几年来，做儿子的我只要没有重要公务活动，都坚持着每个周末带着老婆、儿子儿媳和孙子回老家看望老父亲。我们有个不成文的分工：老婆陪我老父亲多唠叨，孙子负责逗老父亲笑开怀，我呢，主要是拾起锄头干一些儿时就干过的事。时常也与儿时的朋友们玩儿。

　　这个周末，由于天冷，只有我和老婆回乡下老家。周六晚，我陪儿时的几个朋友扯谈；老婆陪老父亲唠嗑。直到送走了朋友，已是转钟。静谧的夜晚，只有清新的空气陪伴着我们。不知何时，似乎听到“嗤嗤”声，偶尔还有几声“叽叽”的鸟鸣。鸟鸣声还是能够听得分明，但“嗤嗤”声却弄不明白。是下雨了？农村的生活经验告诉我，不是！我腾地爬起来，推窗而望——哇塞，下雪了，下大雪了！

　　雪，分两层从天而降。最显眼的是上面那层，斜飘着铺下来，是鹅毛大雪；仔细一看，下面还有一层，直落下来，总是走在鹅毛雪的下面，这是雪子。雪子先着地，鹅毛雪从上面盖上来，重复着一层又一层。久一点儿，就像千层薄饼。只因都是洁白的，肉眼分不清楚层次儿。我五十开外的人了，记忆中只有儿时才见过此情此景。2008年虽然遇到过冰灾，但那次主要是温度低结冰所致，这次却是纯粹的雪。鸟儿的生命一般不到十年，没有见过这场面，难怪“叽叽”着奔走相告，欢呼起来。

　　老父亲燃起了柴火。那火苗很撩人，婀娜着扭起秧歌，不仅暖融融，而且金灿灿。一坐下，父亲的话就多起来，重复着那些故事。就像领导作报告一样，话语权主要是掌握在他手中，我和老婆只有“嗯、嗯”的份儿。老人家讲话的内容无非只是两个部分。一方面是返古，述说着年轻时战天斗地的故事。有耕地犁田的，有春插双抢的，也有挑塘修堤的，还有一次被割了“资本主义的尾巴”，幸亏是贫农出身，才没有被“割”得太痛苦。居然说得他哈哈大笑。另一方面是颂今，重复着赞叹当今的政策如何如何好：政府不仅不要钱和命（农业税和计划生育）了，还倒找钱请你种田，生病住院基本不要自己掏钱，满六十岁的还按月发养老金，水泥路修到了阶基下，堂屋门上每月都贴上了“最清洁”……

　　雪，越下越大。火，越燃越旺。父亲的声调也越来越高。“瑞雪兆丰年”，来年肯定好！

　　虽然自己经常回乡下老家，也经常聆听父亲谈话。但似乎只有这次聆听得更久、更认真一些，感慨也更多一些。虽然自己有了孙子，但见到这雪、这火，才真正找回了儿时的感觉。我似乎第一次悟到：我是儿子！

　　常回乡下老家看看老父亲，常常记得自己是儿子！

　　大过年了，回家吧。或者把老父亲、老娘接过来，彼乐乐，千乐乐，万乐乐，离不开天伦之乐！祝大家新年快乐，全家幸福，吉祥如意！

　　[供稿：湖南省统计局党组成员、副局长 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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